“你先走,”吕瑶儿本想跟他一起返回,“我过个一炷香的功夫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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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还亲昵的摸他脑袋瓜,眼下又扳起了脸,他当然知道这样是为了掩人耳目,可心里很不是滋味,“行,”他顿顿衣角,尴尬的挤出一丝笑,“那你赶紧的啊。”
“啰嗦。”吕瑶儿翻了个白眼,目光滑到沙枣树的枝头。
他捏着拳头往回返,觉得为这么个女人就摆赵师爷一道实在不值,人家根本就对自己一点意思都没有,这不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嘛,可深植在男人体内的征服欲又重新唤醒了他蛰伏已久的血性,他步子越迈越有力,算了,不想了,哪怕没有美人在旁撺掇,他也不能这么混下去了,师爷这个行当已经烂透了,既然决定了要学仙,索性来个破釜沉舟,不给自己留后路了,跟赵师爷这种人待久了无疑是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赤松子不是都说了嘛,得仙道者多贫贱之士,心地纯正之徒。再说了,赵师爷带他上路就是找个听使唤的,沿途吃吃喝喝,走得慢腾腾的,他学仙心切,恨不能有一匹千里良驹能供他星夜飞驰,速到绍兴会稽山。
他手一直抖,小心翼翼的推开房门,可还是发出吱呀吱呀的刺耳声,他心提到了嗓子眼,斜眼瞟了下邻屋,长出一口气,做贼心虚的感觉犹如赤脚站在炭火上,他不争气的慌了神,在屋子里拿起这个,放下那个,整个一蒸笼里的螃蟹。
他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再想了,窝窝囊囊的日子过惯了,甫一接触自由的曙光竟下意识的往后缩,“啪!啪!”他猛抽自己俩大嘴巴,使劲晃了下脑袋,“不过了!去他娘的赵师爷,什么东西!”
他把爷爷给的一锭银子包在换洗衣服里,麻溜的包好包袱往身上一挎,捏了下前襟,符验纸质的窸窣声给他带来安全感。
他大步流星朝马厩而去,马鼻子湿淋淋的都是汗,他看着喷着沫的马鼻子,后背湿黏得让他更难受了,吕瑶儿怎么还不来啊,这姑娘挺聪明的,不用交代也知道要来马厩碰头,直接骑马跑路啊。
可他等了足足有半个时辰,连个吕瑶儿的毛都没看到,该不会是拿他逗闷子,故意放他鸽子找乐子玩?
可看她的样子也不像那种促狭讨厌的家伙,坏了,八成是被发现了!
他赶紧往后屋奔去,走到吕瑶儿屋子外听见里面传来推桌子时会发出的沉闷的摩擦声以及瓶瓶罐罐在地上滚动的骨碌声,屋里没点灯,但借着月光透过窗户纸隐约看到有两个人影,一个貌似仰卧在桌上,另一个影儿压在这影儿身上。
封居胥双目圆睁,眼眶似要裂开,耳朵里擂起让血液加速奔腾的战鼓,他四下寻找家伙事儿,见墙角有一把短锹,抄起来就直冲吕瑶儿闺房,咣当一声撞开房门。
只见驿丞光不溜秋骑跨在只穿着金桃黑丝肚兜的吕瑶儿身上,“你干什么!”驿丞吓得够呛,他光着屁股直哆嗦,那话儿登时缩如蚕茧,他松开捂着吕瑶儿的左手,两手护裆,跳脚大骂,“你他娘的给老子滚出去!”
封居胥上去就是一脚把他踢翻在地,“畜生!”他血脉偾张,使尽全身气力朝驿丞后脑勺猛地一抡,短锹传来粗鲁的顿响,血从驿丞脑袋里呲出来,像小孩儿撒尿一般,射出一道弧线,他挣扎着抬起满是血浆的脸,血顺着他长满络腮胡的干瘦脸颊滴答滴答敲在砖地上,惊吓之余,一壶热尿从那蚕茧中泄洪般涌出,他跟个哑巴似的干着急说不出话,右手撑着地面,左手颤巍巍的指着晃成三个影儿的封居胥。
吕瑶儿方才那双装满世间春色的眸子如今像寒冬腊月的坚冰,四肢却像坚冰融化后的一滩泥水,缓缓地从桌上滑到地上,吹弹可破的娇嫩肌肤贴到满是尘灰的砖地上——西北的风沙总是扫不干净,眼睛直直的看着房梁,像死了一样。
封居胥见吕瑶儿这副模样,埋藏了十几年的血性全都聚到拿短锹的手上,他爆喝一声,老旧的门窗被震得发抖,一锹下去,切西瓜般削去驿丞半个脑袋,脑浆子溅满半个屋子,他一只眼珠滚到地砖凹处,眼珠因极度惊恐瞪得比马眼睛还要大,封居胥前襟沥沥拉拉沾满了浆糊似的让他作呕的脑浆,吕瑶儿雪白发亮的大腿上也溅了一层,她一言不发,呆滞的睁着眼,任凭泪水从眼角倾泻而下。
封居胥走到床边,他抓过一床被子走到吕瑶儿身旁,将她裹成一个春卷,扛在肩头,门外,驿卒见到只剩半个脑袋的驿丞吓得瘫软在地上,见封居胥从屋里一脸怒容的出来,他吓得跟只西瓜虫一样满地爬,“杀人啦!救命啊!杀人啦!救命啊!”
此时乌云遮月,他边喊边爬出驿舍,想是被吓得不轻,在地上爬的比蜥蜴还要快,不多时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赵师爷闻声赶来,大晚上也没有掌灯,他常年熬夜办公,眼睛早花了,只见封居胥扛着一卷被子要走,“封居胥!大晚上不睡觉,明天不要赶路了!”
封居胥聋了般只顾往马厩跨着步子。
赵师爷愣了片刻,旋即气得七窍生烟,好小子啊!都不听使唤了!他颠起两条腿边追边骂,“封居胥!你个狗娘养的,要不是我赵某人,哪有你今天,还反了天了你,”他说完便脱下一只布鞋朝封居胥的背影砸去。
那鞋子似断了线的风筝般没多远便掉到地上,连封居胥的脚后跟都没砸到,赵师爷看不清楚,他喘着气追上去,公鸡下颔甩得都要打到脸上,“你他娘的今天这是怎么了!赶快给我回去睡觉去!”
封居胥走进马厩,牵了一匹枣红色高头大马,把吕瑶儿横放在马鞍上,他手执缰绳,脚踩马镫翻身上马,两手将吕瑶儿再度抱起置于大腿之上,两腿一夹,马儿一声长嘶,他从马背褡裢里取出鞭子,一勒缰绳,猛挥一鞭,马儿前蹄高蹈,离地半尺,鼻中喘着粗气,伴着声声长嘶冲出马厩,往赵师爷方向奋蹄狂奔。
赵师爷听到马蹄声笃笃笃朝这边传来,赶紧闪躲一旁,见封居胥骑在马上,他跳回路中扯着嗓子骂道,“小杂种,你要是落在我手上我非扒你的皮不可!”
封居胥毕竟还有三分理智,冲着夜色中赵师爷模糊的身影回骂,“你个没了味儿的老屁,老子成仙后第一个先收拾你!”
赵师爷气得鼻子都歪了,“成仙!我他娘的逮到你立马让你成仙!”
马儿肚里有食,睡得又足,奋鬣扬蹄朝东方狂奔,一股儿疲乏感袭上封居胥心头,就这样一直颠着,他强打精神,用右手紧紧箍住卷起来的吕瑶儿,次日平明入了甘州城,他翻身下马,马背上的“春卷”引来不少行人纷纷侧目,驿舍是住不得了,他四处寻觅栖身之所,刚入城时他特意留心城门上有没有捉拿他的榜文,倒是有几张通缉文告,不过净是些江洋大盗,跟他没什么瓜葛,就算如此他也不敢掉以轻心,从包袱里取出一块深褐色葛布蒙住半边脸,马褡裢里刚好有一顶斗笠,他取出来遮住头顶,只留两个惊慌失措的眼睛露在外面,困意袭来,他两眼直往下耷拉,步子越走越凌乱,他必须赶紧找到一家旅店,稍作休整便得带着吕瑶儿再度逃亡。
他一边扭头张望寻找旅店,一边回想起昨夜种种,酸涩涌上心头,十年攻苦,饱读圣贤之书,如今却成了杀人重犯,他步子越迈越沉,眼前一黑跌倒在路旁。
“兄台,兄台······”
不知是谁在他耳边说话,嗓音充满磁性,声调如燃檀香般令他又惊又怕的心渐趋平静,是年轻男子的声音,他方才给封居胥灌了碗姜汤,汗发出来,他好似乘着云雾降落在层层山峦的一片高原,耳畔拂过一阵清风,万籁俱寂,有如饮酒后的浑然忘我。
他费力地睁开眼,只见一位身长八尺的美少年站在床边,他看了眼身上盖着的被子,往上拱着身子,直到靠在垫得高高的枕头上,重新打量他,此人站立时如孤松独立,高峻挺拔好似鹤立鸡群,脸白的像是傅了粉,鼻梁挺拔,这让封居胥心生嫉妒,此人眼中满是善意,但嘴唇很薄,这倒让他心里舒服了点——嘴唇薄的人薄情,他看到嘴唇便就此打住,他一向是见好就收。
美少年被他这么看得有点不舒服,干咳两声,“兄台贵体已经安然无恙了吧?”
“好多了,”封居胥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暗骂自己无聊透顶,“多谢仁兄仗义相救!
他猛地一激灵,翻身下床,四处寻找着什么。
“哦,”美少年赶忙说道,“在下已将尊夫人安置在另一间厢房并请了这家旅馆的老板娘帮忙照看。”
封居胥心里悬着的石头这才落地,“敢问仁兄高姓大名?不才他日得志一定重谢!”
“在下来军,”他拱手作揖道,“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封居胥立马作揖还礼,刚想作答,猛地身躯一阵,想起自己有命案在身,便随口胡诌了一个假名,“不才燕勒石,”干脆也报上一个假籍贯,省得他问了,“兰州人,一落第秀才,身无长物,若无来兄出手相助,我跟娘子恐怕早就······”
他没有说下去,因为忽然想到街头行人冷漠的目光,他那时连找个人问路的心思都打消了,眼圈微微有些泛红,他激动的抓起来军的手,刚想再说一些感谢的话,来军似有话说,“来兄有话要讲吗?”
“问这个似乎有些不妥,”来军低头斟酌词句,抬头又报以友好的一笑,“燕兄脖颈间为何有干结的血迹?”
“哦,这个,”封居胥带吕瑶儿入城前先在河边将身子粗略的擦洗了一番,亏的是有先前吕瑶儿给他的皂角,才将身上大部分血迹清洗干净,可终归是挂一漏万,脖子后面没注意到,“鸡血,鸡血,我家娘子想吃鸡,我就买了农家的芦花鸡杀了做给她吃,抹鸡脖子的时候没留神呲了我一身。”
“哦?”来军眼神中露出一丝狐疑,不过他没有细究下去,“嗨,我问这个做啥子,燕兄你一定没吃饭,快起来跟我吃点吧,你看,”他指了下屋里的八仙桌,“两碗臊子面,一壶酒,比不得我四川老家的美食佳肴,燕兄你就凑合吃点吧。”
封居胥见他不再纠缠便松了口气,戒备一松懈,肚子便咕咕叫了起来,“好香啊!那咱哥俩得喝两盅,我得敬老兄你多少杯酒才能还清这份恩情啊!”
两人吸溜吸溜吃了起来,“来兄方才说自蜀地前来,这山高路远的,常闻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这一路吃了不少苦头吧?”封居胥说完又大口大口往嘴里送面条。
“也还好,”来军放下碗筷,他说话时从来不吃东西,等那根宽面条入了嗓子眼,拿起毛巾擦擦嘴角,“我会些法术,凭着这雕虫小技,”他撩了下鬓角的一缕长发,“一路也算是畅通无阻了。”
“法术?”封居胥不吸溜了,半截面条挂在嘴上,像唱戏的老生,他重新打量来军,是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思在,难道他是······